第3章 暗恋

阮沅沅已然不记得她是怎么抱着那堆雪纷纷的单子上了楼的,用钥匙打开房门的时候,看到房间里的陈设还是和她走的时候一样,只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烬。

这灰尘仿若在告诉她,她和何彬的一切也早成了过往烟云.

可是玻璃桌子上的两个茶杯,一黑一白的两个靠垫,分明在提醒着她,这里曾经有着另外一个人生活过的痕迹。

她有些机械地放下那些单子,默默地走向卧室,宜家的白色衣橱依旧伫立着,只是曾经属于那个人的一侧已经空了;卫生间里他的牙具和剃须刀也已经不见了,她不记得他什么时候搬走的了,是在她走之前,还是在她走之后?

这一年时间她不闻不问,如同一个蜗牛龟缩在自己壳里,她的时间是停滞的,可她忘记了,他的时间却仍是在走动的。

虽然走得时候决绝,可是她心里还藏了冀望,她以为他们曾经在一起纠缠了那么多的时光,这一次也不过是他们无数次争吵中的一次。

她以为他们在正式地说句“分手”那才算结束,可是那个男人却已经决绝地转过身,不再给她解释的机会,不再对她有丝毫地眷恋和挽留,而和另一个女人携手进了婚姻的殿堂。

阮沅沅只觉得自己宛如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泥潭,这一年的海外培训,回来之后的升迁机会,半年前她曾经那么看重的东西,现在倒都变得无足轻重起来。

她躺在床上,想着她和何彬曾在这里的亲密时光,那些缱绻的回忆,到此刻却只是让她变得几乎有些歇斯底里起来。

她到底有些不甘心何彬就要这样悄无声息地瞒着自己结婚了,可是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,现在才去质问他为什么要和其他人结婚吗?

可是一年前坚持要去新加坡的人是自己,她似乎也记得何彬说过一句“阮沅沅,你去新加坡,我一定会转头开始我自己的新生活,我会结婚生子,以后听到你的名字可能也只是哈哈一笑”的话,可是她却不过当是他的气话罢了。

现在她又有什么脸去质问他呢?不过是将自己弄得更加难堪罢了。可是若就让她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,从此视何彬为路人了吗?她似乎又做不到。

阮沅沅想着何彬,心境就无法平静起来,她忍不住反剪着手,在这房间里反反复复踱着步。

她想着陆昊刚才说的话,就觉着仿若给自己找到了个理由般:她必须找何彬谈一谈,哪怕真的是被他羞辱,可是至少也不给自己留下遗憾。她这么想着,就迫不及待地拨通了何彬的电话。

“何彬吗?我是沅沅……我回国了。”

电话那头是良久的沉默。

但阮沅沅能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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何彬以为自己会再也不原谅她,可是当他再次听到她声音时,他的心凌乱了,毕竟她曾是他刻骨铭心的初恋。

回溯往事,何彬已经记不清什么时候真正关注起阮沅沅,只是依稀记得她那月牙般的笑眼,笑容如同七月最灿烂的朝阳在某天不经意地撞入他的眼眸时,他平静地心湖忽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,似有玻璃般碎裂的声音传到耳边,而后他就经常有意无意地在人群中寻找着这个身影。

其实何彬和阮沅同是一个初中的同班同学,一个坐在前排,一个坐在末排,除了偶尔课间发作业的时候抬头低头说过几句话,平常根本就毫无交集。何彬自然也不会在班级二十几个女生里特别注意一个阮沅沅。

可是人和人之间关系的改变就是这么奇怪——某日课间,何彬拿着本书静静在看的时候,无意中往窗外的一瞥——

在那些零碎的光影笑容的交织中,他却唯独看到了阮沅沅,她和其他几个女生在玩橡皮筋,她雀跃得如同只小鸽子,在高高跃起的时候笑容如同撕裂的朝阳,忽如其来就敲碎了他的心防。

在那之后的很多时间里,何彬会无数次地走过她的座位,装作不在意地看她一眼;或者在出操的时候和几个男生走在她的身后,看她一蹦一跳的,如同飞翔的小雀儿。

但是他这样默默地关注,自然不会落入阮沅沅的眼脸和心坎;甚至在何彬的心里,也是有些抗拒自己对阮沅沅的过分关注的。

他对于这份莫名萌动的情愫也有着深深的不安——在那个年代,早恋本就不被允许,大家只被教得一心读圣贤书,走过中、高考这独木桥,奔赴远大前程。

何况何彬还出生在一个家教严厉的家庭,他母亲对他管教也极为严苛,对于他既寄予了殷切的希望,也对他的交际行为处处约束,不要说与一个女孩儿走得过近,就是男孩子来找他玩他母亲也是百般审视的。

可是阮沅沅的笑容却总是反复出现在何彬的梦里,有天半夜惊醒他发现裤子上冰冷的粘湿,十六岁的何彬在偷偷地清洗的时候,内心是感到茫然,甚至有些羞耻的。

后来他在一些名家书作中得到了情绪上的缓解,觉得少年的青春荷尔蒙,大抵总是无法抑制它的释放。只是在当前这样的环境和压力中,他还是只能学会将这份情愫默默放在心底,许到了多年之后,自己一个人默默品茗,这就是属于他的青春的回忆。

如果不是他们一起考进了这所高中重点中学,不是那么巧合地又在一个班级,何彬对于阮沅沅的暗恋大概也仅止步于此,可是当他发现阮沅沅和她在一个班级的时候,他的心如同鼓点敲击了一个重音符,重重地颤动了一下。

高中的学习远比初中更为紧张,何彬也必须花更多的精力在书本和习题上才能维持年级前十的成绩,他生怕对于书籍外的心思会扰乱他的学习,想让自己学会不再这么关注阮沅沅。

可是偏偏他的目光却越来越无法从她身上移开,尤其是当他注意到阮沅沅那曾强烈吸引自己的笑容渐渐少了下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忧伤和茫然失措。

对于阮沅沅的这种变化,何彬大致是知道原因的——阮沅沅并不擅长理科,在他们这个理科加强班里自然更是举步维艰。

在高一第一学期期末考的时候,阮沅沅的成绩排名是在全班靠后的几名。何彬和其他男生一起挤上前看成绩的时候,他其实是在看阮沅沅,她就这么抿着嘴,眼睛通红通红的,似有泪珠儿在眼眶里滚动,可是她却仰起脸,没有让眼泪落下来。

她那么可怜却又倔强地样子,让何彬的心剧烈颤动了一下。

阮沅沅从班级里跑了出去——何彬犹豫了一下,趁着众人都在看成绩排名的时候,从后门走了出去,他就这样始终隔着一段距离跟着她,看着她跑到操场那幢废弃的老楼前,贴着墙角,终于可以放纵自己嚎啕大哭。

何彬就默默地站在老楼的另一侧,与她隔了几米的距离,她的哭声牵动着他的心弦,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再也放不下这个女孩儿。

所以当何彬觉得阮沅沅听到了当时他和李颛他们的对话,他整个人都有些失措,想着总要寻找机会去解释那天的误会,但是他性格腼腆,尤其缺乏和女生交流的经验,几次想要喊住阮沅沅了,可是话语含在唇边却生生咽了下去。

直到他注意到阮沅沅和他家住得不远,而每天晚上夜自修结束后,阮沅沅总是一个人骑车回家,他暗自下定决心,就找这样单独相处的机会把这个误会解释清楚。

当阮沅沅扭头看到与她打招呼的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何彬的时候,她不免纳闷,半天才回过神来说道:“你是在叫我吗?”

何彬对她的诧异似是视若无睹,只是自顾自地点头说道:“是啊,我们住得很近,以后可以一起骑车回来。”

阮沅沅觉得有些莫名其妙,不明白何彬为什么突然表现出对自己的善意和关切,听他说这番话,她也只是有些懵懵懂懂地点头,纳着闷说道:“是吗?我以前没怎么看见你往这个方向骑。”

何彬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,跨上车说道:“以你个子的视线范围,是很难看见我的。”

阮沅沅一下反应过来何彬是在嘲笑她个子矮,不免恼得有些脸红。

何彬却很快转过了话题,语气中透着关切,“阮沅沅,我觉得你最近不开心,是学习上的事吗?”

阮沅沅脸上恼怒的嫣红登时褪了下来,隐隐浮现出煞白,她骑着车,也不知是不是冷风灌的,她不由缩了缩脖子,半晌才说道:“是……”

“高中难的是理解,有些概念你以为懂了,其实你并没有全懂,用这样的状态去解题,其实是最危险的。”何彬没有回头,可他说的每句话却敲打在了阮沅沅的心坎上。

阮沅沅用力蹬了几下自行车,使得自己和何彬并行,她扭头望着他,眼睛亮晶晶的,“这正是我困惑的,像物理题目,我看概念觉得自己明白了,可是题目一变化我就完全找不着北了。何彬你物理那么好,能教教我吗?”

何彬看着她,半晌轻轻地笑了,“好,那以后我们周末去图书馆,我来讲解给你听。”

夜风习习,吹拂在阮沅沅和何彬面颊上,橘黄色的夜灯晃在何彬的脸上,他的笑容如同灯花倏然炸开,阮沅沅望着他向来冷漠的眼中流露出的暖意,一时恍惚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给予自己的错觉。